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课儿小记

2024-07-12 11:22海外试管

——海外通信之一

林语堂

【编者按】

家家都有育儿经——《课儿小记》,正是现代著名学者、文学家林语堂的育儿经。

此文写于当年林先生移居纽约之初,女儿们都没有书念,于是,林先生便在家和女儿们一起读书。“如何读,读什么”,林先生胸中自有丘壑,譬如“教学内容”,当下尚有多少老师、家长于之纠结,林先生则说得明白:

所读者何不要紧,要在如何读法。要教如何读法,只好和他们读。如何吸收字句,如何细揣字义,如何随便删略不读,字义不识,字音不敢断定,如何检阅字典……最要紧,还在指出书中的趣味,尝尝读书的快乐。

再若“选文”,更是通透,说道:

元曲也念一点,《琵琶行》也已经念过,李白的诗是按天抄写几首的。她们喜欢就选读,不喜欢就拉倒——但是如果喜欢,就是心中真正的喜欢,这个喜欢,这个“好学”之“好”,就是将来一切学问的泉源。

于今再读《课外小记》,更大的发现是这般课儿之中自由教育的精神,女儿没学校读书,林先生也不焦虑,照例以他不可救药的乐天,做着“下流”的努力,后更因偶然中发现恩斯坦(爱因斯坦)与己教育意见多有相同,而乐得与之同跻疯人之列——什么是自在的Homeschool,什么是自由的教育?《课儿小记》,值得一读。

亢德兄:我是要写海外通信的,因为体裁自由些。伯由比国来信,谓已飞书叫琏儿去陪他,记旅中情绪甚好,已劝他写旅中杂感,寄投《宇宙风》。来美以后,奔忙一月,至此始得一点闲情,写此第一封长信。初住笨斯文尼亚省乡下一月,饱享异国村居的风味,饥来园中摘苹果,兴发涧上捉鱼虾,又时来纽约赴会,如此忙了一个多月,才搬入纽约新居……曾在好莱坞勾留四天,容后信细谈……

我现居纽约中央公园西沿七楼上,这是理想的失败。本想居普林斯顿大学附近,因原来我准备本年乡居,同小孩赤足遨游山林,练练身体——多美的理想呵!凡梦都是美的。然而第一没有中国饭店,第二纽约戏剧、美术、音乐看不到听不到,一来往返就费半天——结果又住城市。这与我十年居上海相同。现在打算回国定不住上海——但恐结果又住上海。

诸儿本季不入学,入学也学不到中文,由是课儿问题发生了。内子自己烧饭,诸儿分洗碗碟,这倒是在中国不易做到的。长女如斯到来美才第一次学炒鸡子,你说笑话不笑话?我们一个佣人也没有,只有一个中年妇每星期来两次洒扫房屋及洗衣服(按小时给钱)。但在美国管家极其方便,购物电话就送到,寄信楼上投入邮筒便了,打电报也拨拨电话机告诉电报局完事(月底算账同电话账送来)……因此诸儿颇得真正教育。无双七点起来就到门外拿牛奶,拿报纸,拾掇房屋,揩拭椅桌,三女相如管倒烟灰,如斯管做咖啡、烧面包,我大约八点起来,吃早饭,看看报上中国消息(颇灵通,每日有AP及UP通信社,及各报特派驻华通信员来电),大约九时半开始和诸儿读书。

和诸儿读书是对的,教字不如和字好。所读者何不要紧,要在如何读法。要教如何读法,只好和他们读。如何吸收字句,如何细揣字义,如何随便删略不读,字义不识,字音不敢断定,如何检阅字典……因为我不对诸儿说康熙字典的字我都认识,或是说新字典各字的音读,及京音中入声字的分配,我是全知的上帝。连成吉斯汗何时入主中原,拿破仑死于何年,我都说不知道,并且告诉她们学校教员也不记得。她们不等我说,她们也知道教员是教到那课,看书才记得的,阅卷时有时还要翻书对一对——总而言之,我不是一部百科全书。但是既然大家不知道,只好大家去找。哪里去找?这学问就来了。她们知道有《历代名人生卒年表》,有《世界大事表》,有《辞源》,更浅的有《学生词典》。更要紧的是叫她们养成音义弄精确,纲领弄清楚的习惯。拿破仑死于一八一二或一八一五都不要紧,大概他十八世纪末叶及十九世纪初叶大闹欧洲,这要弄清楚。宋而元而明这个顺序是要弄清楚的。平仄四声也是近来才教的,她们在上海念了五六年书,还没人教她们平上去入。最要紧,还在指出书中的趣味,尝尝读书的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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